編者按:
這是中國里程最長的公路,北起新疆喀納斯,,南至廣西東興,,穿過新疆,、西藏,、云南和廣西,,完全建成后全程長達(dá)10065公里,。
這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公路,,翻越舉世聞名的昆侖山,、岡底斯山,、喜馬拉雅山……
這是民族特色最濃郁的公路,維吾爾族,、哈薩克族,、蒙古族、回族,、俄羅斯族,、藏族、獨(dú)龍族,、傣族,、景頗族、壯族,、京族……幾十個民族沿路而居,。
這是讓人熱血沸騰的公路,她從阿爾泰山奔騰而下,,穿過雪山,、草原,、沙漠、冰川,、熱帶雨林,,最終抵達(dá)蔚藍(lán)大海。
這就是219國道,!
這是7月23日拍攝的云南省金平縣者米鄉(xiāng)上納迷村一景(無人機(jī)照片),。
反復(fù)思考了好幾天,70歲的張普忠老人決定做一件大事:趁著暑假,,和老伴王素英一起把孫子孫女帶到山上,,帶回到他兒時生活的森林,帶回到60多年前他居住的山寨,,帶回到叢林中的生活,。
“這事很重要,知道過去怎么苦,,才知道今天有多么幸福,。”張普忠說,,“兩者相對比,,可以教育他們一下?!?/p>
張普忠是云南紅河州金平縣者米鄉(xiāng)下新寨村上納迷村小組村民,,苦聰人??嗦斎艘鉃椤案呱缴系娜恕?,是拉祜族的一個支系,目前有3萬多人,,主要居住在云南鎮(zhèn)沅縣,、金平縣等地的哀牢山區(qū)。
上午10點(diǎn)左右,,吃過早飯,,磨好砍刀,帶上水壺和干糧,,張普忠一家走出家門,。出發(fā)前,張普忠特意讓孩子們穿上苦聰人的民族服裝,。在他看來,,今天的活動和過節(jié)一樣隆重。
大霧彌漫在山間,一條護(hù)林員騎摩托車壓出來的小道蜿蜒曲折,,伸向叢林深處,。張普忠不時停下來,摘下路邊的樹葉或者野果,,向孩子們介紹,。“這是我們苦聰人的藥,,哪里疼了,,可以把這種葉子揉碎了敷上去?!薄斑@是我小時候最愛吃的零食,,酸桿子,可以用來解渴,,渴的時候咬一口,立刻就不渴了,!”張普忠用砍刀砍下一截酸桿子,,把外面的皮剝掉,讓孩子們品嘗:“味道怎么樣,?”
記者也摘下一截咬了一口,,一股深入骨髓的酸爽立刻涌入大腦皮層,讓人只能咬牙堅持,。三個孩子臉上也都露出痛苦的表情,。
“誰會喜歡吃這種東西?”剛剛小學(xué)畢業(yè)的大孫女張英小聲說,。
“零食還是雪糕好吃,。”正在上小學(xué)二年級的張麗紅補(bǔ)充了一句,。
孫女的話,,似乎扯動了張普忠內(nèi)心深處的某根神經(jīng),他的臉色嚴(yán)峻起來,,陷入了沉思,,半晌,才又抬起頭來:“我們那一代人,,生病了都沒有打針吃藥,,野菜野果掏來了之后,沒有鹽,,就是很淡地吃,。山藥弄回來了,點(diǎn)一個火燒完把皮刮干凈,,一個分一點(diǎn),,就這樣度過的,。”
苦聰人在歌謠中這樣訴說自己的生活:“樹葉做衣裳,,獸肉野草當(dāng)食糧,,芭蕉葉是苦聰人的屋頂,麂子的腳印是苦聰人的大路,?!痹颇显娙烁绮家苍谧约旱脑娮鳌缎褋淼奈髀∩健分袑嗦斎说谋瘧K經(jīng)歷進(jìn)行過描述:“遺落在原始森林中的孩子——苦聰人/忘了賜給他們食物/忘了賜給他們衣服/忘了賜給他們房屋/甚至忘了賜給他們/萬能的火/千百年,千百年/他們存在于/與世隔絕的密林深處/與草木為伴/和野獸為伍/穿著樹葉和獸皮/吃著野果/住著不遮風(fēng)不擋雨的/芭蕉葉的棚子/看不到未來/看不見一絲生活的陽光……”
20世紀(jì)50年代初,,國家了解到苦聰人的狀況,,派出工作隊進(jìn)入茫茫林海尋訪,找到苦聰人時,,他們?nèi)匀贿^著幾乎與世隔絕的生活:狩獵游居,、鉆木取火、構(gòu)木為巢……1959年,,新華社一篇名為《苦聰人訪問團(tuán)在原始森林的邊緣訪問》的報道記錄了這樣的故事:“在苦聰人大寨的訪問大會上,,苦聰老人塔則用顫抖的雙手接過了發(fā)給的棉毯。他不住地?fù)崦尢荷系慕q毛,,感激得老淚橫流,。這個老人曾經(jīng)在深山密林里飄流了幾十年,從來沒有穿過棉衣,、蓋過棉被,,晚上就赤身裸體地睡在火塘邊?!?/p>
在工作隊的耐心勸說下,,苦聰人陸續(xù)搬出森林。云南省金平縣志記載:至1963年,,共3739名苦聰人搬出山林,。從沿襲千年的游獵生活到定居,苦聰人的命運(yùn)實(shí)現(xiàn)了驚人一躍,。
國家撥出??睿o苦聰人購買農(nóng)具,、耕牛,、種子、口糧,、衣服和其他生活用品,。工作組的同志,熱情地把新的生產(chǎn)技術(shù)教給他們,開水田種稻谷,,苦聰人穿上了布衣,,吃上了大米,生活有了很大的改善,。
“從這里進(jìn)去就是我們原來的寨子啊,,新民寨!”在樹林中邊走邊說大概一個多小時后,,張普忠突然激動起來,,他用砍刀劈開樹木之間的藤蔓和灌木,幾乎是小跑著走進(jìn)了密林深處,。幾片較為空闊沒有樹木的空地,,看上去與密林的其他部分略有不同?!皼]錯,,就是這里,新民寨,。我小時候就在這里,,那時我只有五六歲?!?/p>
“來,我們一起搭個房子,,苦聰人以前在森林里住的房子,。”張普忠招呼著老伴和孩子,??硺渲Α⒆龇苛?、搜集芭蕉葉……兒時熟悉的場景喚醒了藏在心靈深處的技藝,,不一會兒,一個簡單的窩棚架子就搭好了,,在“屋頂”放上芭蕉葉,,再在“地板”上鋪滿芭蕉葉——一個漂亮的芭蕉棚子就建成了。
“以前我們住的棚子比這個大一些,,七八口人住在里面,,拿茅草或者樹枝一小格一小格地隔出來。兒子媳婦在一邊,,姑娘在一邊,,老人在一邊。”看著孩子們在棚子里打鬧,,張普忠笑著對記者說,,“這樣的棚子也就是住一到兩個月,等周圍的東西吃光了,,我們又重新搬家,。”
告別了原始部落的生活之后,,苦聰人依然面臨眾多難題,,貧困就是其中最難的一個——苦聰人雖然走出森林,但直到20世紀(jì)末,,許多人仍住著茅草房,、杈杈房,貧困面廣,,貧困程度深,。
1990年,政府統(tǒng)一發(fā)放建筑材料,,張普忠一家的房子從茅草房換成了石棉瓦房,。從1998年9月起,云南省政府撥出近4000萬元???,在者米鄉(xiāng)實(shí)施“每年解決1000人,用5年時間,,解決5000人溫飽問題”的“155溫飽工程”,。2004年,初步實(shí)現(xiàn)了包括苦聰人在內(nèi)的拉祜族群眾有飯吃,、有衣穿,、有房住、有學(xué)上的目標(biāo),;19個自然村通初級鄉(xiāng)村公路,、通水、通電,,基本實(shí)現(xiàn)溫飽目標(biāo),。2006年,云南省開始實(shí)施拉祜族苦聰人五年脫貧計劃,。
黨的十八大以來,,脫貧攻堅戰(zhàn)在哀牢山深處打響。各級各方紛紛出資解決苦聰人吃飯難,、上學(xué)難,、行路難,、住房難、飲水難,、看病難等問題,,推進(jìn)產(chǎn)業(yè)開發(fā)扶貧。2019年,,包括苦聰人在內(nèi)的拉祜族群眾如期實(shí)現(xiàn)整族脫貧,。
2021年,張普忠一家用約17萬元蓋起了一棟兩層的鋼筋水泥小樓,,兒子,、兒媳、女兒以及三個孫子,、孫女都有自己的房間,。在張普忠所在村寨,像這樣漂亮的小樓還有好多座,。今日苦聰山寨,,村民用上了沼氣和電灶,普及了智能手機(jī),,住上了磚混樓房,;新一代的苦聰人有了本科生、博士生……
“以前煮飯都要去很遠(yuǎn)的山澗里面用竹筒取水,,現(xiàn)在水直接引到了灶臺旁,,太幸福了,你們不要忘記,,這個不是輕易得來的,。”張普忠在芭蕉棚子里繼續(xù)給孩子們講述著,。
張普忠說:“這些過去的事很重要,要傳下去,,我要不斷地講給他們聽,,等到他們十七八歲,就理解了,。這個就是憶苦思甜,。”
下午快兩點(diǎn)的時候,,張普忠?guī)е行┢v的孩子們踏上了歸途,。
此時,云開霧散,,陽光灑滿叢林,。往事不會像這林中的云霧一樣隨著時間的消逝而散去,,它們存在于張普忠的記憶里,也會長存于歷史的記錄中,。
這片陪伴了苦聰人數(shù)千年的森林,,目送著張普忠一家走出叢林,也目睹了苦聰人扶老攜幼,,從這里出發(fā),,邁步走向從未曾想過的新生活:一步千年。新華社記者 楊植森 攝